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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墨塵《0904,第三章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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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墨塵


      那是一個國家局勢動盪不安的時代,干戈四起、戰火燎原,國家山河恍如殘破棉絮四處飄散。
     
      朝綱紊亂,帝君聽信小人讒言,昏庸無道,境內叛亂四起,戰火連綿不休。連年內外征戰,導致民不聊生,國庫早已虛空。
     
      雖是這樣,京城內的百姓依然過著紙醉金迷、夜夜笙歌的生活,什麼烽火連天、戰火綿延,也只不過是京城外的事兒,只要不驚擾他們便成。
     
      人心已不想再去相信什麼,只是一昧的懷疑猜忌,那顆擁有相信的心也已變得麻木不堪。


    壹、獨墨(一)

     
      今年除夕,墨家府比往年更加熱鬧,府內燈火輝煌,門前早已備妥高高懸掛著的紅燈籠及取暖用的火爐子。
     
      下人們快步穿梭廳堂,佈置著大廳的擺設,以迎接夜晚的圍爐。
     
      「這聯得貼那兒才顯得有節氣,欸欸欸,這櫃可不能擺這兒,會礙了風水,別別別,主子可不喜歡這茶,再換壺新的去……」老管家在旁吆喝著下人,聲音宏亮的連還沒踏入府邸的墨塵都可聽見。
     
      墨塵腳踩著沉重的濃雪,那頭隨意束上的黑髮,這會兒,被雪蝕的一頭白,精巧的鼻也被凍的紅通。
     
      老管家耳力好,聽見腳步聲連忙轉身回看。
     
      「喲,這不是咱們家的小主子嗎?快請進來、快請進來啊。」老管家興奮的迎接墨塵,用自己溫暖的手握住那早已凍的發寒的指。
     
      那瞬間,才覺得自己回到了家。
     
      「噯,瞧您鼻頭都被凍的紅通通的,來人啊!還不備熱茶給小主子用!」
     
      「小主子,坐、坐啊。」老管家滿臉歡喜地為墨塵拉開了椅。
     
      再聽老管家這麼一吆喝,真的回到家了哪……
     
      「小主子啊,您這一別可就別了足足五年,老爺及夫人無時無刻都在惦記著您啊……
     
      從下人手中接過漆盤,盤內裝載著熱的燙燙的一壺清水、瓷壺和茶盅。小心翼翼地提著盛著熱水的壺,來到墨塵的身旁。
     
      「小的還記得您上回跟老爺大吵的那次呢!是為了啥呢這事兒……」老管家低頭思忖著,手也沒停歇過,他從懷中尋撈著一個東西,可怎麼尋就是尋不著。
     
      墨塵不發一語,那雙淡定的雙瞳依舊向著老管家望去。
     
      「小的想起來了,要去學香療那事兒,可吵的墨府雞飛狗跳呢!哈哈哈。」說的同時,老管家也從懷中尋到了一個精美的墨色絨布小盒。
     
      他打開盒子,茶的香味瞬間盈滿整室。那香,淡然安神,茶葉外觀呈鐵灰色,他取了點兒放入瓷壺內,再提起一旁盛載熱水的壺施以高沖,使茶葉在壺內翻滾散開。
     
      「如今小主子學成歸來,府內上下都為您感到歡喜啊!」老管家笑瞇瞇的又再度開口。
     
      墨塵斂下眼,以示謝過,那雙發寒的手,漸漸變得暖和起來。
     
      「小主子,您再等會兒,這茶很快就好了。」
     
      說的同時,茶湯也以泡好,將茶壺的壺嘴與茶盅採以低距離沖泡,是為第一泡,再將倒入茶盅的茶湯倒掉一半,以第二泡混之,茶味便能完全伸展開來。
     
      他知曉墨塵從小只喝慣他沏的茶,所以替墨塵沏茶斟茶這事兒,從來不假借他人之手,他得親自幫小主子泡好一盅茶才行。
     
      「來,小主子請用茶。」捧起茶盅遞去墨塵的手中。
     
      接過老管家沏的茶,不急著喝,只是把茶盅拿得較近些,好聞出其香。
     
      「怎麼樣?小主子聞的出這是什麼茶嗎?」心裡知道墨塵的本事,但還是不免想出題考考小主子。
     
      墨塵閉眼聞香,須臾,睜眼,緩緩說道,「茶葉外觀呈鐵灰色,聞起淡然安神,」輕啜口,「茶湯甘醇,喉韻深沉,是為南岩鐵觀音。」
     
      委婉輕柔的聲音響徹廳內,卻帶著毋庸的絕對。
     
      「小主子果然厲害。」老管家在忙連點頭,讚揚的眼神表露無疑。
     
      「這鐵觀音小的還捨不得喝,今兒個您歸府,小的高興,就送到您眼前來啦!嘿嘿。」
     
      墨塵不答話,只是默默的喝完這盅茶,而老管家則是站在一旁細說這五年府內發生的大小事兒。
     
      墨府是做茶生意的,光是一個產茶地就可產出幾百種上等好茶,再憑著墨老爺於京城內的交際手腕,結識了不少的皇親貴族,茶葉銷售也就容易的多。
     
      那時,墨家大老爺對唯一的愛女滿懷希望,希冀她能夠繼承祖先的衣缽,世世代代都做茶生意,可墨塵說不繼承就是不繼承,縱使墨老爺怎麼好言相勸,她說不就是不,最後墨老爺也怒了,把她關在房內,一天只給她送上一餐,看她繼是不繼!
     
      這女可拗的很,一旬過去了,她依然無動於衷。
     
      「塵兒,妳這是拗什麼?」墨老爺端坐在墨塵房內的椅上,語中嘆出對愛女的無奈。
     
      墨塵坐在床榻邊,不答話就是不答話。
     
      「唉,那妳倒是說說,不做這個要做什麼?」
     
      聽到墨老爺的問題,墨塵的身軀才微微動了一下,緩緩的開口,「香療,女兒要以香癒人,以香癒病。」
     
      說出此言,墨老爺私毫不猶豫的拒絕了,「不准,我不答應。」
     
      「那就沒有什麼好商談的餘地了。」墨塵輕瞥他一眼,隨後轉過頭,不再多說什麼。
     
      墨老爺氣得揚言要與她斷絕父女關係,可她始終不搭一句話。
     
      過了幾日,她留下簡短的書卷,悄然離去,並無帶走任何東西,只攜著娘親送予她的墨塊。
     
      這墨塊是她相信的根源,離開府邸,隱居山林習得香療,她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才可學成歸來,所以她帶走墨塊,至少有了可以相信的東西。
     
      那年的她,年方十五,脾氣拗的跟頭牛似的,怎麼拉都拉不動。卻在塵世中不停地穿梭、找尋自己所要達成的目標。
     

      今年隆冬,寒的刺骨。
     
      墨塵腳步緩緩地踏入廳中,原本喧鬧的交談聲因為她的侵入,驟然停下,每個人都用以吃驚的表情瞅著她。
     
      她一身素雅衣裳入廳,因為畏寒,所以又披上用白狐毛製成的外裳。
     
     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,直挺挺的就往大廳中央的主桌走去,來到墨老爺及墨夫人的面前,噗通一聲,跪了下來。
     
      「爹娘,女兒不孝,現在才歸來。」她的眼神和語氣沒有一絲愧疚及泣音,有的只是眼眸中那抹淡定與絕對的神情。
     
      面對五年不見的女兒,墨老爺與墨夫人非但沒有覺得陌生,反而還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。
     
      他們的女兒一點兒也沒變。
     
      「妳是不孝,但妳可曾愧疚過?」墨老爺啜了口清茶,抬眼慢聲問著。
     
      「老爺,您還想要再氣跑塵兒一次嗎?」墨夫人皺著眉,不滿的用肘頂了頂自己夫君的胸膛。
     
      「塵兒,別跪了,來娘親這兒坐。」墨夫人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,這空了五年的位,現在可終於盼到主子歸來啦!
     
      「可曾有愧疚過?」墨老爺依然問著,只是這次聲音大了些。
     
      全場的人,灼熱的視線幾乎要燒穿墨塵臉上一個洞,她抬起眼,用那雙如墨潭般幽深的眼眸直盯盯的看向墨老爺,緩緩說出二字,「沒有。」
     
      氣氛就這樣靜默下來,外頭的嚴雪寒風吹的更加刺骨凍人。
     
      「坐。」墨老爺兀自打量在前的墨塵許久,隨後拿起酒杯,三指下襬,示意墨塵得以入座。
     
      五年不見,原本稚氣未脫的臉兒,變得更加柔良傾城,那雙如潭水深不見底的瞳眸,聰明靈秀,墨家擁有此傾城靈秀的閨女,一直都是夫婦倆的驕傲。
     
      墨夫人一股腦的為她挾菜,就深怕她餓著了,她也不出言阻止,只是順著母親的好意,吃完碗中的菜。
     
      「塵兒,這次歸來可沒那麼簡單吧?」墨老爺用以精明的眼眸盯著她看。
     
      這女,可不是會挑日子歸來的人,一不就是有事要奏,二不就是腦子燒壞了。
     
      墨塵歛下眼,那是她贊同某句話或是某些事時才會有的動作。
     
      「直說無妨。」
     
      她站起身,原本要開口,卻被屋外遙遠的炮竹聲打斷。
     
      那聲音不像一般孩童玩的炮竹聲,而且,隱約可以聞到淡淡的火藥味……
     
      「塵兒?」
     
      只是小孩兒玩的炮竹吧?
     
      她已離開京城足足有五年之久,這可能只是新製炮竹,但這味兒未免也太嗆了些……
     
      她的嗅覺極好,在這珍饈佳餚,香味四溢的空間裡,還可聞出極遠地方飄來的味道。
     
      「女兒過完年,就會揹起香匣踏遍天下,以香癒人,以香癒病,還望爹娘成全。」
     
      聽起來語調像是有求於人,實則是自己已經做了決定,才向父母報備,准不准也是另外一回事兒了。
     
      聽見女兒又要離自己遠去,而且這一去不知又是幾個秋冬,墨夫人不禁悲從中來,以帕拭淚,輕泣出聲。
     
      「小主子啊……」老管家掩面而泣,才見不到一天的小主子又發出這麼令人錯愕的訊息,這時間一呼弄,他又不知道何時才能為小主子沏茶啦!
     
      「此等瘋話,等我死了再說!」墨老爺氣得拍桌大罵。
     
      墨塵依然站的挺直,她再度歛下眼,「那就沒有什麼好商談的餘地了。」
     
      傾城小臉帶著毋庸的堅決,然後朝著爹娘又是一跪,頭重重的磕向地。
     
      一叩,叩去了爹娘的養育之恩。
     
      二叩,此行絕無反悔之餘地。
     
      三叩,望爹娘能夠諒解她的不孝。
     
      「別叩了……別叩了啊……」墨夫人在旁看的心疼,不禁摀著胸口痛哭。
     
      「讓這不孝女叩,最好給我叩得重重的!」墨老爺激動的指著在前叩首的墨塵。
     
      「別了,爹娘。」她抬起頭,額上隱隱冒著鮮血與紅腫,撇下悲痛哭泣的娘親、怒不可竭的爹爹和一群看的傻愣的親人們,舉步就往自個兒的房內走去。
     
      「塵兒啊……我的塵兒……
     
      閉上眼眸,只有這樣她才能追尋自己所相信的信念。
     
      爹娘,下次再見之時,孩兒定會帶著您們的擔心與期待歸來。
     
      她在心中堅定的對他們說著。
     
      「妳個不孝女,出了門就甭給老子回來了!」

      既然事情演變成這樣,她也沒有必要再多留墨府,今夜就是她啟程的日子。
     
      依然像五年前一樣,留封簡短的書卷於桌案上,只是,那顆從不離身的墨石她不再攜著了,連同書捲一併放置在桌案,只帶著那盒載滿數百種香料的香匣,悄然地從墨府後門離去。
     
      一步步,緩緩的踏著腳下的沉雪。
     
      雪一陣又一陣的下,這風吹的更加凍人了。
     
      直視前方,她的眼被挨家挨戶通明的燈火照的閃亮,大雪紛飛,染白了她的髮,寒風吹的她眼眶盈淚。
     
      就這樣帶著這份思念,將淚水擦乾吧!
     
      額上鮮血未乾,熱辣灼人,她咬緊牙關,踩著凌亂的足跡,在白茫茫的雪地裡緩步走著。
     
      依稀可聞見身後的煙硝味直撲鼻腔,伴隨著焦味,那是個濃濃的焦味,宛如把肉焦掉的味道,心中不免竄起一片疙瘩,回過身去,赤紅的火光早已遍染城西,紅的刺眼、紅的詭譎。
     
      那個地方……是她的家啊……
     
      她想要回頭,身子卻不聽使喚跌落在地,她的頭好暈好重,只能張大雙眼,望著那如同猛獸般的火焰吞噬著家的位置。
     
      肉身焦爛的味道,宛如潮水直撲向她。
     
      「這鐵觀音小的還捨不得喝,今兒個您歸府,小的高興,就送到您眼前來啦!嘿嘿。」
     
      「讓這不孝女叩,最好給我叩得重重的!」
     
      「塵兒啊……我的塵兒……
     
      一幕又一幕的歷過眼前,熟悉的聲音依舊盤繞於她的耳畔。
     
      「不……」她的淚珠如斷線珍珠落入雪地,一陣暈眩襲來,眼前驀地一黑,她昏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