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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姒雨《13.10.23,全文完》(短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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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婢女拿著傘盡職的護著自家小姐不讓她淋到一點雨,突然身邊的少女停下腳步,婢女趕忙收回踏出的步伐偏過頭看向自家小姐。

      如柳似的黛眉輕輕折起,含著悲憫的眼神望向樹下的人影,少女精緻的臉上掛著病態的蒼白。
      「翠兒,將紙傘給他。」少女的聲音像涓涓流水般動聽。

      「小姐不行呀!我們只有一把傘,給了他我們都得淋雨,翠兒卑賤淋點雨算不了甚麼,可小姐的身子得保重呀!」翠兒不認同的回話。

      素白的手接過翠兒手中的紙傘移到樹下,蹲下身將紙傘擋在那人和自己的頭上,盯著那人的頭頂少女出聲:「你還好嗎?」

      驀然抬頭,悲憫的眼迎上淡漠的眸,沒有人開口打破這份對視。

      「喂!我們家小姐和你說話呢!你一個小乞兒還敢盯著我家小姐看,害不害臊!」翠兒不允許有人這麼無理的對待自家小姐立刻開口嚇阻。

      聽了翠兒的話小乞兒連忙低下頭默不作聲,翠兒見狀又想開口,少女卻抬起素白的手打斷,「翠兒我平時就是這麼教你待人的嗎?」
      翠兒面露委屈和不悅,但還是聽話地閉上嘴站到一邊,少女拿出手帕遞給小乞兒,「擦擦臉,都是汙泥肯定不舒服吧?」

      猶疑一會兒,小乞兒伸手接過帕子卻不擦臉,而是將手帕揣進懷中,少女不甚在意的露出淺的像不存在似的笑容,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

      許是放下戒心,小乞兒聲音清脆的回答:「我叫向陽。」

      「向陽呀?不會太沉重嗎?」少女的眼底滑過他不懂的情緒。

      「沉重?甚麼意思?」他問,少女卻輕輕搖頭,「我叫姒雨。」

      小乞兒在嘴中細細咀嚼這兩個字,少女將手中的紙傘置入小乞兒的手中,「這傘你帶著,淋雨又吹風的話很容易受寒的。」

      望著少女起身離去的背影像是要消失在雨裡一般小乞兒急忙脫口:「姒雨!」

      停下腳步,佇足在雨中的身影單薄的像是要被風吹走,隔著雨絲,悲憫的眼和淡漠的眸遙望,少女沒問何事,小乞兒亦沒開口,倒是一旁的翠兒著急得快哭出來。

      「妳還會來廟裡參拜嗎?」小乞兒醞釀許久的話終於有勇氣問出口,少女淺笑著頷首。

     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,在寺廟前的五百階樓梯旁的樹下。

     

      其實我比姒雨還要大,只是長期的營養不良讓我看起來比實際年紀還要小上許多。

      和姒雨見面成了我每個月最期待的事,一個月只要有下雨,姒雨就會出現,翠兒說因為雨天進香的遊客少,姒雨不喜歡喧嘩,我和姒雨會併肩走上五百階的樓梯,然後姒雨會去廟裡參拜。

      乞丐是不能進入廟裡的,所以我只能在寺廟外等姒雨出來再和她一起走下五百階的樓梯,一千步的說話時間,因為少所以我格外珍惜。

      漸漸的我好像習慣等待雨天。

      有一次連著三個月都沒有下雨,我等得心慌想要下山找姒雨的那天就下雨了。

      我撐著姒雨贈我的紙傘站在寺廟樓梯最底的地方仰頸盼望,好不容易姒雨出現了,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面的時候還要纖細許多,她撐著紙傘的手看起來非常骨感,對上我擔憂的目光姒雨坦然地給了我心安的微笑。

      三個月的分離,一千步的相聚真的太少,許是感覺我的失落姒雨牽起我的手勾起淘氣地笑,「向陽陪我去寺廟裡參拜佛祖好不好?」

      「可是乞……」蓋不能進廟裡…我後面的話消失在姒雨的雙唇間。

      「陪我去好嗎?」我鬼使神差的點頭,意識全都放在剛才柔軟的觸感上。

      「向陽,佛祖真的存在嗎?」姒雨的聲音將我的心思拉回來。

      這樣問不好吧?……看著眼前莊嚴又慈祥的佛祖我心想,「存在吧,不然大家為什麼要拜祂?」

      姒雨像聽到笑話般地笑了,第一次她的笑不再是淺笑的那種笑。

      「那向陽你覺得佛祖愛我嗎?」姒雨又丟給我一個問題。

      「愛吧……應該很少有人會不喜歡姒雨。」我認真地思考。

      姒雨滿意的將眼睛笑成一彎明月,「說的也是,不然我們怎麼會相遇。」

      我們相遇和佛祖愛不愛妳有什麼關係?我沒有問出口。

      因為姒雨正雙手合十喃喃著,低眉順目的匍匐在地扣了一個響頭,虔誠的祈禱著什麼,夕陽餘暉照在她的側臉上有種恬靜的美。

      「雨快停了。」有點像囈語般的說法從姒雨的唇中吐出。

      姒雨鬆開牽著我的手,雙手併攏手指微曲,雨絲落入她的手中匯集成小小的湖,不停滴入手心的雨滴就在掌心中漾出一圈圈的漣漪,多的雨水從那沒有完全密合的指縫中悄然溜走,順著重心在足尖綻成一朵朵的絢麗。

      「姒雨?」姒雨若有所思的樣子很美,但在雨中若有所思的姒雨卻美得讓人心慌,像是飄渺的像下一秒就會幻化成輕煙消失在雨幕中。

      「向陽。」姒雨喚我,臉上的表情有哀戚,「我好喜歡雨水,因為在雨裡脆弱是被允許的,在雨裡掉淚是可以理直氣壯的。」

      我還沒有意會這段話的意思,姒雨就留給我一個背影,一個決絕的讓我心碎的背影。

      一個月過去,姒雨沒有出現,寺廟裡的住持卻提議讓我住進廟中。

      如果我可以進入廟裡,那我再來和姒雨相處的時間就會變長,但如果我進入廟裡不就不能靠近姒雨了?住持像是看穿我的猶疑和藹地說:「老衲只是見你似乎在等人所以想提供你地方罷了。」

      我當下便點頭應好,寺廟裡的日子挺悠閒的,早晨掃院子,中午便幫忙膳房備食物,晚上則是整理佛堂。

      第二個月姒雨還是沒出現,我天天仰望著天空希望老天爺可以下雨。

      第三個月天空終於下起綿綿細雨,我起了大早,撐著紙傘等在五百階梯的起點,等來的卻是一個由翠兒帶來的小甕。

      滴-答-滴-答-

      雨水落到寺廟屋頂的神獸上,流到兩側的屋翼,再繼續滑落進入髮梢,劃過跪在地上的人的臉龐,在下巴處合成小溪流入衣襟中。

      「師父,他那樣已經三天了。」這三個月來和向陽交好的小和尚擔憂地說。

      住持睿智的眼中盡是唏噓,執起一把紙傘撐在跪地的那人頭上,向陽的手中也執著一把傘,只是擋雨的對象卻是一壇小甕。

      「她就是這麼為我撐傘的。」向陽的聲音很空洞。

      「如晴姑娘的心思真玲瓏。」住持感嘆地說。

      「誰是如晴姑娘?」向陽頭也不抬的問。

      「上次帶你來廟裡的姑娘,她身為青樓的花魁卻能活得這般清澈著實不易。」住持語帶佩服。

      許久,久的住持以為沒人會說話的時候向陽開口問:「那她為什麼說她叫姒雨?」

      住持幽幽一嘆,「如晴姑娘是個孤兒,被老鴇收留並賜名如晴,如晴姑娘幼時遭丟棄便落下病根,不能曬太陽,幾乎足不出戶,自從和你相遇後如晴姑娘就每個月的雨天都來廟裡參拜,老衲在這廟中也待了許多個年頭,怎麼樣的香客沒見過?怎麼樣的請求沒聽過?只有如晴姑娘讓老衲特別留意到,因為只有她不是來求佛的,她每次到佛堂總是虔誠的感謝,謝佛祖讓她在雨中尋了一片陽、尋了一個你,她那誠心感謝的姿態總令老衲感動不已。」

      瞧著垂眼看不出情緒的向陽,住持又是一聲嘆息,「如晴姑娘雖然名字中有個晴字,但她總是說-」

      「晴天,太沉重。」向陽接著回答,抬頭時臉上滿是水珠,「姒雨說她很喜歡雨水,因為在雨裡脆弱是被允許的,在雨裡掉淚是可以理直氣壯的。」

      姒雨;似雨,同樣靈動卻恬靜,同樣清晰又飄渺,而她和雨最像的便是同樣墜入紅塵……同樣不染塵埃。

      住持將姒雨代翠兒轉交的畫交給向陽,上頭是向陽正看著前方,而目光是那般雋永深邃,旁邊的還有一首詩。

      向陽沒有習過字不懂詩裡的意思,但是卻震懾於畫裡的自己,如果不是深深地刻畫在腦海中,如何捕捉那份神韻?

      住持開口輕吟那首詩又搖頭,「十年的時光,我的生活和妳的棄世都被茫茫的世界所消融,不必刻意地去回想妳的容顏,妳的一顰一笑、一舉一動,自然都無法忘懷,彷彿不久前還曾看過妳。光陰竟已悄悄流轉了十年寒暑,妳所葬之處是千里外的孤墳,我怎麼去述說這樣的心酸淒涼?陪伴著妳的竟只是一片荒涼,縱然能夠再相逢,妳也應不認得我了吧?經過多年風雨的摧折,我的容貌已覆上多少滄桑、塵埃,鬢髮都點染了秋霜,我已經不復當年的我了……」

      向陽維持同樣的跪地姿勢,像住持深深的跪拜,「謝謝大師。」

      然後抱起小甕走出寺廟外,小和尚追出去,看到那長長五百階梯下的身影紅了眼眶。

      向陽抱著小甕,踏上第一階的樓梯彎起雙腳跪在地面,把小甕高舉在額前,將額頭重重的叩首在地面,發出清脆的響聲,然後起身踏上第二階,彎起雙腳跪在地面,把小甕高舉在額前,將額頭重重的叩首在地面,發出清脆的響聲……五百階樓梯,五百聲雨絲都隔絕不住的堅決叩首聲。

      慢慢起身,重重磕下,搖搖晃晃地踏上階梯,潔白的額頭已經流出血,小和尚想上前阻止卻被住持揮退。

      一路叩著首,就這麼叩進佛堂裡,向陽跪在佛祖跟前身上的雨水在他身下蜿蜒成一條小河。

      「佛祖,我叫向陽,姒雨感謝您讓她在雨中尋了一片陽、尋了一個我,我也同樣感謝你讓我在雨裡尋了一個她及一場獨一無二的雨,您曾說過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身而過,向陽失去擦身而過的機會,願意用叩首一千下來換取下輩子匆匆回眸的機會……」叩-清脆的聲聲叩首聲迴盪在佛堂中。

      「這是向陽第一次的匆匆回眸,向陽想告訴姒雨,比起如晴她更適合姒雨,向陽願意當她的晴天,向陽不怕沉。」向陽朗聲的說完,又是一聲聲的叩首聲迴盪在佛堂。

      「這是向陽第二次的匆匆回眸,向陽想告訴姒雨,向陽踏上五百階樓梯而上頭已經沒有姒雨的輕盈、向陽碰了碰姒雨的經文手抄本而上頭已無姒雨的溫度,但向陽的手心和腦海都深深刻畫著姒雨的一切,向陽還沒忘,也不會忘。」叩首聲接著又響起,小和尚咬住衣衫害怕哭泣聲打斷了向陽。

      「這是第三次的匆匆回眸,向陽想告訴姒雨-」等了許久沒有下文小和尚抬頭。

      少年淡漠的眼中是滿滿的氤氳,淚水沿著眼角滑落,一顆接著一顆,少年的利齒用力咬著下唇就怕一個不小心哭出聲,用力地吸口氣哽住接著說:「向陽願意生生世世為姒雨等在雨裡,因為那是姒雨最愛的地方,所以那怕再冷向陽也甘之如飴。」

      住持搖頭離去,許久許久才傳來這麼一句-佛曰:萬法皆生,皆係緣分,偶然的相遇,驀然的回首,注定彼此的一聲,只為眼光交會的剎那,問情為何物?佛曰:不可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