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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訣別《0217,上篇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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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〈無法死亡的男人〉上篇


      萊恩,外表十八歲的金髮少年,但憂鬱的藍色雙眼裡其實存在著比誰都還要成熟的靈魂,他已經活超過一個世紀那麼久遠,久到他本身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幾歲了,而活了那麼多個四季,他卻沒有一刻是感到由衷快樂的。

      從他被注射奇怪的實驗藥劑就是悲劇的開始,他真切地感受到被軟禁的痛楚蔓延全身,針頭殘酷地狠扎進他的肉體,一股混雜著痛苦與令人作嘔的昏眩迷幻感直衝腦門,讓噩夢不斷循環侵入他的腦中,直到他筋疲力竭,成為一副沒有靈魂的空殼,命運還是不願放過他。


      「禮拜一,電擊。」

      惡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他依稀記得助手在一旁提醒每日的行程,那做法有多麼慘無人道。


      ——啪嚓嚓嚓


      讓我死吧。萊恩在心裡無數次的嘶吼著絕望,喉嚨乾得像吞了沙漠,刺痛感不間斷地從身體各處傳來,想說話卻發不出聲也無從傳遞,他任人宰割,任由人生被摧毀殆盡。


      「禮拜二,火燒。」

      美麗的火花灼燒著肌膚,一點一點侵蝕掉他殘破又弱小的心。


      他放棄逃脫,原本在手腕上的掙扎紅印漸漸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詭異得藏青色以及怵目驚心的傷口遍佈,黑色漩渦埋進他脆弱的骨子裡,躺在實驗椅子上的他,只能死瞪著頭頂上的刺目的燈光,開始懷疑人生,懷疑上帝,為什麼沒有人可以解救他,為什麼他要遭受這種痛苦與折磨?

      為什麼他要活著?為什麼他還活著?


      「禮拜三,槍斃。」


      他受不了了。


      ——碰

      爆炸的實驗室瀰漫著危險的嗆鼻黑煙,火舌竄進門縫,延燒任何死角。
      人們驚恐,處處充滿驚慌失措的刺耳尖叫聲,但萊恩早已無所畏懼。

      他的雙手沾滿鮮血,他沒有任何愧疚之心,卻也沒有實在又痛快的快感。

      長期的殘忍實驗讓他的情感被剝奪,他成為外表像人,但體內已經是個怪物的「非人類」。


      萊恩冷冷一督滿地的屍體,轉身離去,而自由擁抱了他。



      一百五十年後。


      對他下毒手的非法研究實驗室,已人事全非,藥劑的研究下落也無從得知,萊恩只明白,他恨透了他們,就算把他們一個一個找出來殺了他們,也難消心頭之恨,跟他受到的苦比起來,根本不算什麼、根本無法比較,他想慢慢折磨他們致死,看著他們在自己面前求饒的模樣,不留一點憐憫之心,他無法克制自己充滿嚇人又冷血的想法,就算不再是原本的自我也無所謂,萊恩任怨恨吞噬了他。


      與費德克實驗室相關人員接續死亡。


      最後,如他所願,一切的一切在事件發生後的幾年,萊恩夙願已償,當年與實驗室有關的人們全數死亡,彷彿從來不存在般消逝,但對當時年輕的萊恩來說,「死亡」並不是他最好報復的方式,而是對他真正的折磨,他沒有太過深思熟慮,被怨念矇蔽雙眼,他沒有想到,如果沒有了可以報復的對象,沒有可以發洩出口,其實「無法死亡」對他來說,更像是地獄,詛咒像枷鎖搬狠狠鍊住他,日復一日,折磨他的精神——他的心靈。


      不需要任何愛了,那只是徒增悲傷。

      他捨棄一切,捨棄姓名,捨棄過往,他捨棄情感,那些他都不需要。

      剛變成不死人類時,他還用那僅剩一點——一般人類那樣的情感,會哭會笑,與正常人類生活,試著接受這一切的異變。
      他當過了各種職業,學了很多生活技能,包括警察、殺手、醫生、駭客、酒保、保全等等,除了方便換身份以外,也能以備不時之需,以及保護自己。


      但是在他發現他不會死去的那刻他就明白,他沒有辦法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了。


      身邊的人逐漸老去,逐漸死亡,他愛的人,他恨的人,他熟悉的人,與他無關緊要的人,他的外表卻停留在永遠都十八歲,為了避免被懷疑,他只好不斷地隱姓埋名,不斷地更換住所,還有——不斷地嘗試自我了斷。

      子彈傷不了他已經鋼硬的皮膚,火燒不去他堅硬的身體,在水中溺斃或者勒住脖子又會再次甦醒,而被截肢的關節更是頑強地快速生長。


      沒有希望的萊恩有如行屍走肉的墮落過活,又過了好幾年好幾年
      ——某天開著車到沒有人的海邊,他拿起一把鋒利的發亮的刀,正準備狠狠割下自己的動脈時,被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女孩所阻止。


      「不可以!」女孩尖叫,飛撲到萊恩身上,他重心不穩被撲倒在沙灘上,鋒利的刀子劃過女孩白皙的肌膚,看起來柔嫩的手臂流出鮮血,滴落在沙子上,刀子彈飛到一旁,萊恩皺著眉看著壓在他身上的小女孩。

      她的身型很嬌小,好像不小心一點她就會跟玻璃那樣一碰就碎。
      女孩的皮膚很白,有頭溫暖的橘紅色波浪長髮,年紀看起來只有八、九歲,她抬起頭,漂亮的五官非常迷人,有雙讓人安心的褐色眼眸,但現在的這雙眼——因為哭泣而通紅。


      她哭喪著臉,對著萊恩無力的捶打,嘴巴不停唸著:「不可以傷害自己!不可以、不可以、不可以……」

      最後的聲音越來越小,只剩下無助的啜泣聲。
      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的萊恩,索性躺著,動也不動的憑女孩捶著自己的胸,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。

      「好痛……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傷口,女孩的眼淚開始流的更兇了。

      真是亂來啊。

      萊恩站起身來,從後車廂拿出醫療包,以熟練的動作對女孩做出治療,女孩純真無邪的雙眼瞪得好大,問道:「你是醫生嗎?」

      他沒有回答,只冷冷地說聲:「快回家。」

      沒有任何顧慮,萊恩發動了車,揚長而去。


      看來今天也不是死去的日子。







      晚上十一點,不法分子們蠢蠢欲動。

      萊恩沒有目標的開著夜車,想起早上與女孩發生的事,像是被牽住魂般回,他不知不覺地又開到與女孩相遇的沙灘上。

      點了根煙,萊恩憶起很久很久以前,在他還是孩童的時候,母親在廚房裡做菜的背影,母親知道他最愛總匯三明治,總是不厭其煩地做給他吃,而他也不曾吃膩。


      吐了一口煙,在冷空氣中化開。


      小時候的他也想為母親做點事,自己踮起腳尖想拿比他高很多的櫃桌子上——母親暫時放置的刀子,在他碰到刀鋒的同時,感到手指傳來刺辣的灼熱感。

      「不可以!」

      「萊恩!不可以!」母親嚇到發白的臉烙印在他心裡。

      他這一生最怕的就是讓母親哭泣了。

      記憶中的母親全身都在顫抖,但故作鎮定地與他說話:「寶貝,很痛嗎?對不起媽媽沒注意到,讓你受傷了,我們去看醫生好嗎?」

      「好的,媽咪。」

      痛感傳來,萊恩哭了出來,母親緊緊擁著他,哄著他,把他的所有的苦難擁入能讓萊恩安心的夢境裡。

      已經好久沒有人可以讓他想起母親了。


      黑夜即將過去,太陽緩緩升起伴隨曙光,世界的天空黑白交替。

      萊恩熄了煙,坐了一晚也沒瞧見昨天那女孩的身影,站起身,他明白自己是最後一次來到這個美麗的海邊了,他即將前往遙遠又未知的地方,斷念一切,他不能妄想再次遇見與他有共同記憶的人,當與人有了感情是很可怕的事——不曾擁有就不怕失去。

      萊恩不帶留戀,頭也不回的離開。


      他內心暗自祈禱著,希望不會再遇見那女孩了,永遠都不會。


      永別了。


      
      〈上篇〉